寂掩重门

APH王耀中心杂食
晚期耀吹
APH外产出不稳定

淇奥

*CP丝路组

*玄幻/修真/都市/重生/前世今生/命中注定/我编不下去了

*私设基酱名字恺撒·瓦尔加斯

*架空,与现实历史政治地理无关(但是有现实历史的大概框架),另外还拉长了时间尺度——具体表现在这里的老王年龄用世纪做单位有三位数

*从头狗血到尾,一路爽雷

(只有虚这个字能表达我发布时的心情……
 (0925第二次修补订正完毕


巨龙浮在一片黑暗中向着虚无深处遥遥稽首,那里有一团微弱金光,正像心脏般一下下搏动着。“君上。”巨龙张开大嘴,口吐人言,白色龙息烟雾一般自口鼻中喷出。

那团金光好似缩紧了一些,连发散开去的光芒都弱了些许。

“君上!”巨龙加重语气,雷鸣般的龙啸震得整个空间簌簌发抖,“长梦当觉矣!”

金光懒洋洋地收张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巨龙耐着性子等。

“现下……”微哑的声音终于不情不愿地从遥远的虚空中传来,“是什么时辰了?”

“君上,已是天历二万七千八百年。”巨龙俯首答道。

“一觉竟睡了这么久么。”跃动的金光后似有一人拊掌而笑,“小兔崽子们怕是都得忘了爷爷姓甚名谁。”

金光骤然大盛,充斥了整个空间,光芒中有业火灼灼燃烧。

“晓谕天下,龙君醒矣,诸界来朝。”


和服青年捧着茶坐在廊下,眯眼望向东方渐盛的华光,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皮肤苍白的男人捏碎了杯子,红色液体流了满手。他回头咬牙切齿地冲着身后头顶兽耳的一团黑影正想说什么,对方却先一步跳起来冲了出去。

极北之地的冰原上银白巨兽踏雪而来,抬头盯着南方冲天光焰,咧开嘴露出满口带血獠牙。

“终于回来了。”胡子拉碴的棕毛大叔坐在千万丈高的山巅,悠悠吐出一个烟圈。



联盟233年,一处近代大型陵墓考古工作取得新进展,考古队开启主墓室后发现了一副诡异的巨大棺椁。

入夜,空空荡荡的陵墓中响起了一串细碎轻响,主墓室中好像有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全身骨头咔咔作响,“现下的人都这么懒了么,竟不来开棺,光顾着看壁画——不就是老子出生那会的事,有甚么好看的。”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还得老人家自己动手,真是可怜了我这一身老骨头。”

喀拉。好几米高的椁套毫无征兆地裂了开来,裂痕迅速蔓延,须臾间二椁五棺都化作了齑粉。

一道人影坐在残渣中,慢吞吞地伸手打了个响指,墓室顶上的一圈人鱼烛依次燃起,光芒充盈了整个墓室,照亮了四周宏大壁画,以及中央的红衣青年。“哎呀太亮了。”青年低头揉眼睛,宽袖上绣的金龙张牙舞爪,几欲破开禁锢腾跃而出。

“神力没恢复?”棕发男人把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靠在墓室墙角似笑非笑道。

“放屁……哎?”青年抬起头,“你是谁?”

男人愣了愣:“你……不认识我了?”

“有点眼熟。”他歪着头思索,“……大秦?”

“时间不太对,除了刚认识那几天你就没这么叫过我。”恺撒·瓦尔加斯扔掉烟头走上去,朝他伸出手,“还是先走吧。”

人鱼烛的火焰毫无预兆地跳了跳,映得墙上斑斓壁画显出了几分阴森可怖。画上创神之纪,天地洪荒,神明相继降生在混沌之间。东方浩浩汤汤下了整整九日的大雨,终于雨霁云破,天海之间的骇浪惊涛孕育出了庇佑此地的神明,他吐息间即是一场风雨,翻手便可教天地变色,至此东方创世,阴云褪去,鸿蒙初开。

如今世上最后一位创世神坐在云霞般的织女天锦中,抬头望着昔日平起平坐的西方神祇。

“我记得你已经死了,很多年。”龙君低声说。

“对,死了很多年。”恺撒笑了笑,“但是我舍不得你。”



两三百年前,王耀历千年天劫时,一不当心被劈落云头,心神受创,被迫陷入了漫长的沉睡,一睡几乎就是一轮沧海桑田。


龙君活得实在太久。他走过的年月比神界纪年还长,创神纪元里各个角落的主神陆陆续续战死的战死羽化的羽化,最后只剩了个东方龙君王耀。西方的小土坡隆成了通天神山,山下的大泽干了又满,连他年少时在海上救回来的九尾白狐都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扶桑妖王。几千几万年过去了,龙君王座旁的位置却依然虚悬。看在他那副天上地下首屈一指的好相貌份上,不知多少适龄仙妖为龙君的大事操碎了芳心。

曾有胆大的小妖悄悄去找龙君座下一众亲信中瞧着最好套话的妖王问龙君的姻缘树为何不开花。彼时妖王正拈着笔临字,闻言失手在纸上落下来好大一滴墨点。“开过的,后来……大致是枯了罢。”他说道。之后就算小妖好奇连带着妒嫉在心里烧起的八卦之火都要点着尾巴了,妖王也不肯再多一言。


王耀在自己的梦境里跋涉,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黑影还未沾得他衣角就纷纷爆裂,灰黑色的泥尘随之铺满了地面,映照出梦境压抑扭曲的铅灰色天空。

他抬头仔细端详空中不断变幻的云雾,好一会后眨眨眼,笑起来:“原来我的心魔是这个。”顿了顿,又摇头,“就算是我也无可奈何啊。”

人间的草木枯了还有荣,龙君的姻缘树却只打那一季那一朵花,枯了便是枯了,不曾再有。王耀无意幻想那朵花能再开,毕竟那是连他也无力更改的轨迹。之后数千年间独坐高位,也不过是因为发觉除去那一朵,世上千妍百媚竟都已入不得眼罢了。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王耀在山脚下弄了一间小茶舍。

戎装将军下马来向他讨一碗凉水,相谈甚欢时笑说待天下大定某解甲归田,定来与先生作伴。王耀在心中略略一算,已知他一生为国为家戎马倥偬,鞠躬尽瘁,未有归田之日,面上却和煦道如此我便静待海晏河清之日了。

刘樵夫家的闺女对茶舍主人芳心暗许,捱到了年纪死活不愿嫁人,央着她父亲请人与王耀说媒。媒人到了家里苦着脸将情况一讲——哎呀不得了啊王公子这行情紧俏得,隔壁赵老汉家闺女、二子家小妹、城里李家那千金小姐、还有后山姓周那家上月才及笄的小姑娘也在想望着,上回、上回西头张五媳妇那表妹过来,只看了他一眼就走不动道儿了,听说回了家要死要活闹着非嫁不可呢。吓得樵夫连连摆手道攀不得这亲,少不得再教宝贝闺女闹一闹便是。

下巴上有一撮分外油亮的小胡子的道人非拉着王耀要给他看相,捻着胡子信口开河道郎君乃是孤鸾命啊。王耀笑眯眯问那可如何是好,道人说不急待贫道给郎君看看脉相。王耀稍稍挽起宽袖袖口,道人手指甫一搭上去,整张脸都绿了——莹润如玉的手腕下,血液缓缓流动,脉搏在指下沉重地跳动着,如同巨龙伏在耳边幽幽吐息。

天庭每年的朝会都必要按例抽取一部分下界小仙上天述职。于是每年总有那么几天,王耀偶一抬头就能看见店前跪着几只小仙,脊背抖得跟筛糠一般口称不知龙君在此冲撞尊驾下仙罪该万死,再等上一会就又能看见穿同样纹饰朝服的又一个小仙连滚带爬从云上摔下来跪好。天君干什么吃的就养出这么群没点胆色的家伙?龙君咬着牙想。也就倒霉到年年被抽到年年要述职年年爬下来觐见一来二去竟跟他混熟了的那一只算有点胆识。

眼睛异常深邃明亮的异邦人站在茶舍前,一笑一口白牙。“东边的天可真热。”他说,“朋友,有水吗?”


“想必足下便是西方神了。”
 王耀自内间转出,手中托一壶茶,“请进。”


恺撒·瓦尔加斯生于极西之地的高山与河谷之中,他所庇佑的土地被龙君的子民以前朝国号相称。人间的帝王派使者穿过茫茫戈壁,翻越高山大河,一路西行,使者的手杖点在莽莽黄沙之中,一条连接东西的道路自他的脚下铺展开去。

风带回的消息说,西方的神明长得好生奇怪,头发什么颜色的都有;西方的香料也奇怪,世间竟还有这般味道。王耀拿出新制的糕点答谢信使,透明的小妖舔着他手指上的残屑问龙君不去看一看么。

王耀还没定好动身的日子,对方就已经先一步找上来了,带着一身沙子和驼铃的味道,坐在他的茶舍里喝茶。

“一路跟着商队走过来能看到不少东西。”西方神爽朗且健谈,“那个大月氏的神,才这么点大,却一口咬定我比她小。真的,才这么大。”恺撒在桌边虚虚比划了一下。

“她骗你的。”王耀笑道,“她腰上的穗子你可有看见?那是她诞生时我作长辈给她戴上的。”

“那你有多大?”恺撒好奇道。

“你出生那会,我一个人……啊不是,一条龙,镇压了西北诸神动乱——因此才没顾上去看你。”王耀捧着茶温和道,“自此东方神界,以我为尊。”

恺撒:“……”

“别怕,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是同我平辈。”


他出生那会的西北动乱恺撒当然知道,听说那一仗特别激烈,东边的天差点就漏了,地陷下去一块,无数生灵流离失所。后来以东方创世神为首的一派获胜,权力更迭,主神上位,神界秩序初显雏形。

但是西方的剧本可没写对面创世神是个一个神去打架都不用带兵将的主儿啊。恺撒泪流满面。

来的路上恺撒绕路去恒河边见那位名字能让舌头打结的美艳女神。女神赤足踩在圆润的岩石上,海风吹起她层层叠叠的纱衣,她握着恺撒的丝绸外衣扑哧笑了出来。

“你是说,这个同黄金等价?”恒河女神笑起来声如银铃,“西方动荡持续得太久了,好好跟你要去见的那位君上学学吧。”

西方神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谦谦君子,但他对一切女性向来有突破天际的容忍力,被恒河女神这么打趣也一点不生气,笑意盈盈道:“只怕那位大人并没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呢?

恒河女神长眉一挑,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向他伸出一只手,虚虚往下一压,环佩相撞丁零作响,“别太自信,西方的客人,”她露出微带讥诮的笑容,“小心龙君让你忘了回西方的路怎么走。”

恺撒笑着欠身行礼,“若是龙君跟我回西方呢?”

恒河女神抬起了下巴。



“这是……”王耀看着恺撒停在外面的悬浮车,有些迟疑。

恺撒拉了拉衬衫袖子,挡住手心里握的控制器,再伸出另一只手在王耀面前潇洒地打了个响指——黑色悬浮车内灯光接连亮起,车门缓缓升高,露出内部颇具东方风情的装潢。男人侧身,伸手,嘴角一抹风流笑意:“请。”

王耀白了他一眼。这德行怎么都过了几个轮回了还是这样,也是想不通。

恺撒跟在王耀后面钻进车里,还没坐定就献宝似的捧出个檀木盒子凑到王耀鼻子底下,盒子上的腐臭气味熏得王耀差点反手一巴掌甩他脸上。“这是何物?”王耀皱着眉捏紧了鼻子。

“你的剑啊。”恺撒有点诧异,急忙打开盒盖,“你不认得?我特地去那些考古学家的营地里偷出来的!”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柄生满了铜锈的长剑,剑柄上龙君尊号已经锈得难以辨认,剑穗更是索性朽成了尘灰,要不是恺撒认真的表情,王耀都要差点认不出自己的佩剑了。“燕京怎么把这个也放进来了,当陪葬么。”王耀扶了扶额,“这把剑我渡劫前就多年不用了,品相再好也不过是死物,又被我压得生不出剑魂来,到底是会锈蚀的。”

“这样啊。”恺撒低头看着那柄被抛弃的剑,突然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错觉。

“而且就算它不锈我也用不上了。”王耀抬起手,红色灵气迅速汇聚,在他手心里温顺地凝成了一个小光球,又被看不见的力量拉长压扁成一条暗红光带,“你当你去了这么多年我就没一点进步?”他拢了拢几乎铺满了车厢沙发的一头及踝青丝,觉得有点太长了,手指一弹,红光抹过,发丝齐刷刷自肩膀以下的长度断开,恺撒还没来得及为他的车子哀嚎,被剪下来的头发就尽数化作了点点萤火,挤过车门缝隙飘进了外面凌晨两三点的夜色里。恺撒只能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憋屈得直想挠门。

王耀极其暴殄天物地拿那条天地灵气凝成的带子当作发带,把披到肩上的头发束了起来,还转头看了看车窗上的倒影。“这几年东方是谁在主事?”他问恺撒,“灵气怎么会乱成这样?”

“你亲生弟弟和收养的弟弟。毕竟他们始终不是当年打天下的人,有的东西不太顺服,打理得很吃力的样子。”恺撒发动了车子,“乱么?我不怎么觉得出来你们这边的状态——哎,怪不得我说这儿的天气预报不准呢,原来都是你的错。”

“天气预报是何物?”王耀皱着眉头,“还有这个大家伙……在动?”

……卧槽好可爱啊这种疑惑的小表情啊no more me能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再死一次都没有遗憾了。恺撒决绝地拧过头去捂住脸,心里刷过一大片一大片血淋淋的弹幕。王耀在后面奇怪地看着他。

自动驾驶的悬浮车从密林里飞快地划过,月光投在流线型的车身上微微扭曲着,与在千百年前无名村庄的天井里落进杯中的那一泓夜色是如此相像。



六.

恺撒变作个黑发黑眼的俏后生,给王耀当茶博士。

来寻父亲回家的少女隔着遮面的绢纱偷偷打量他,不意被逮个正着,端端迎上了人投过来的目光,顿时红了脸。恺撒自然而然地冲少女丢了个眼波,目光之缠绵悱恻柔情万千自是不必言说,却吓得少女脸色由红转白,只当是遇上了登徒子,转身兔子似的逃了出去。

王耀在柜台后扶住额头叹了口气,往桌上的竹筒里再添了根箸。

罪魁祸首悻悻地摸着下巴想莫非是形貌变得不好,姑娘们怎么一个逃得比一个快。


打烊前王耀看了眼账簿,把恺撒叫到了跟前坐着。

“今天客人更少了,”王耀敲着厚厚的账簿似笑非笑道,“你说你在我这儿,吃穿用度都用的我的钱。左右钱是要花才好的,我也不甚在意这个,只是现下你可是拦了我财路,你说这可要如何是好?”

照西方神平日那风流性子,一句“无以为报,以身相许”都惯性地滑到喉咙口了,却无端教他硬是掐了,只瘪了嘴可怜兮兮地不作声。

王耀喝了口水,正待再说什么,茶舍门帘却忽然被人打起,顶着原样的一头卷发的恺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冲进了内间,王耀截住话,起身迎上去。

来人是早上那被吓跑的姑娘家嫂嫂。年轻妇人与王耀寒暄了几句,称是自家小姑失礼了,王耀顺势代恺撒谢了罪,又请她坐下吃茶。

“这就不必了。”妇人笑道,“此外还有一事:我家那姑娘啊,央着奴家给公子捎来一样东西——”她拿出一个小布包来,递给王耀,“说是为了答谢前些日子您替她摘纸鸢儿的事,您看看……”

待妇人走后,恺撒撩开帘子出来,一眼就瞧见桌上摊开的一方嫩黄绣帕,帕角针脚细密地绣着不知名的植物,旁边是已经装碟的几样精致糕点。“大概是木瓜。”王耀捻起绣帕来看了看,又迅速放下。

“谁关心那是什么。”恺撒拉着脸说。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王耀又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端起碟子向厨房走去。

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恺撒控制着力道踢了桌子一脚。


一只棕黄色的鸟儿猛地自房檐俯冲下来,落到恺撒身后倏地变作了一个穿着甲衣的棕发男人,寸步不离地粘在恺撒后头。

“陛下,”男人皱着脸叫道,“陛下,元老院来函催您回去了。”

“不回。”恺撒小心翼翼地推开茶舍后院那扇摇摇欲坠的小门,“朕才出来了多久,他们着什么急?”

“您不能用我族的时间衡量元老院的人类!”男人就快给他跪下了,“在您离开都城时还一心一意想要嫁给您的科尔莉娅的孩子已经会走路了!”

恺撒拨开面前的一丛杂草,“科尔莉娅?朕跟她可没有什么关系——即使她爷爷一直希望有。”

“臣下不是那个意思……”男人无奈地紧跟上去,在积着厚厚落叶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

“科尔莉娅不知道内情,难道她爷爷也不知道吗?大长老为了权力已经到了连孙女的性命都不顾的地步了,朕要是就这么回去,你猜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恺撒语气加重,隐隐有些发怒的前兆,“如此卑劣而贪婪的嘴脸——迟早有一天,他们就要拆了朕的神殿!”

“陛下,臣愚见,此事您不必太紧张,”男人大着胆子谏言,“正如您所说,神权与王权不应当过于集中,大长老如果明白这——”

“现在的问题是他不管这个!”恺撒明白他想说什么,恼火地打断了下属,“他想把神与人的权柄全部握在自己手上,为此不顾可能导致的天地失序的危险——就凭他那脆弱的肉体凡胎!”

“这正是臣要说的!”男人也急了,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您治下之人想要挑战您的权威而总有逆臣在觊觎您的王座,如果他们联手,战争一触即发!”

恺撒沉着脸不言不语,男人跟着他来到山上最高的一株大树下,树底的泥土有新翻过的痕迹。“陛下,”男人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您和东方龙君的处境不一样,他可以把神与人的界限分得清清楚楚然后撒手不管,而您不能。您再不回去真的可能会出事的!”

“难道朕乖乖回去就会没事了吗?”恺撒伸手握住粗壮树干,手指用力陷进湿润的树皮里。西方创世神露出暴戾凶狠的眼神,战意在血脉中烈烈燃烧。

“不过是一战。”

正如他百年之前征伐人神两界,掀起滔天血浪时的模样。


不得已,王耀最后还是亲自去了城里一趟。

月前,从西方回来的商队带回了一个西域巫人。那人趁夜潜入宫中,跪在殿前要求为皇帝占卦,皇帝允下了,卦毕,巫人却站起身来一头扎入了宫中池塘里,救上来后昏迷至今,嘴里一直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故土气数将尽一类的言语。

“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巫人罢了,这样就闹得他坐立不安?江山还坐不坐了?”王耀语气非常不耐,眼神逼得对面的使者手抖得连杯子都拿不住。

“先生,陛下不过是担忧这天下苍生……毕竟那人视宫禁如无物,来去自如,定不是寻常人啊……”使者擦着汗道。

从客栈二楼的窗边望出去,可以看见楼下人来车往,行人如织,有小贩沿街叫卖,湖上泛着几艘画舫。正当太平盛世,仓廪丰足,国泰民安。

王耀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扣着茶托边缘,“我的看法还是和当年一样,此次盛世气象尚有百年,气数远远未尽。那巫人叹的也不过是他所来之处,干此地何事?莫不是皇帝瞧上了西方那贫瘠之地?”

使者连忙告罪,又不着痕迹地向四周望了望,才自怀里拿出封信来。


从客栈出来时已是日影西斜,王耀估摸着关城门的时辰,脚下一拐,绕去了东街。

站在东街最负盛名的那一家点心铺前等人家的包子出笼时,王耀拦了叫卖的小贩,从架子上拿下一条剑穗来——竟和数月前恺撒和他比试输给他的那一条有几分相像。

都已经几万岁的人了,想到这竟也控制不住表情,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管不得那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的无辜小贩。


等到出了城,就算是一路快马加鞭,回到村里时天也已经黑透了。

房里未掌灯,王耀虽有通天神力,于暗中视物却不太在行,摸到灶间时接连碰翻了几只瓶罐,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后一转头,恺撒擎着灯立在门前。

王耀暗暗叹一口气,镇定地走上前去,“没用晚膳?”

恺撒摇了摇头,眼睛被烛火染成了温柔的浅棕色,定定地望着王耀。

王耀咳了一声,“还生气呢?”

“没有。”恺撒露出自嘲般的笑容,“哪里有生龙君气的那个资格。”

“你又怎么了?”王耀皱眉,抬脚擦着恺撒走出厨房,“早些时候我交代你去后山挖出来的那两坛子酒你去挖了不曾?抬出来,我们喝两盅。”

秋分已过,暑意将退未退,偶有凉风拂面,倒也算怡人。梢头无月,一道星河懒散地垂在天边,星子漫漫挥洒下来,嵌在深色的天幕上,晕开了明灿的光。院子里的石桌凹凸不平,坑洼处盛了日落时分那场骤雨的水,倒映出半扇摇曳星光。却偏有那不识风情的,将酒具摆上桌来,碾碎了一泓夜色。

“下了这么许多天雨,明天该放晴了。”不识风情的人说道。

王耀觉出恺撒心情低落,也不开口询问,只拉他落座,又满斟一杯佳酿与他,拿出先前在城中买的点心,放在盘子上摆开来,花花绿绿地铺了一盘,煞是好看。“你上回想吃我没给你买的,想你该是记挂着,经过市集正巧看到,便买了。”他笑道。

恺撒却好似换了一个人般闷头吃酒,一句话也不说,引得王耀心头疑惑更甚。

他思忖再三,把那点心思捏在手心里掰开揉碎了碾作沙尘,仍觉热烫灼人,便知晓此番是在劫难逃。饮了口自酿的浊酒定下心神,王耀徐徐道:“过几日我便要走了。”

“怎么了?”恺撒一惊,抬起头紧紧盯住他,好似怕他下一刻会凭空消失一样。

“放不下人间。”王耀淡笑。只这一句恺撒便明了,眉头拧紧继而又松开。他低下头,酒杯边缘还未凑到唇边,就让人给截了下来。

王耀捏着块粉红的花糕,径直送到了他嘴边,柔软的糕点几乎要直截了当地戳到他嘴唇上。

——且不论这儿对坐的两人俱是一方主神,便是凡间全无门第顾忌的友人,这等举动亦是明晃晃地逾了矩。

恺撒抬起眼帘。王耀伸着手臂,指尖拈着甜糕,淡青色衣袖垂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带着点义无反顾的决绝和略显心虚的挑衅。

谁自人间那漫漫丝途上走过,和着驼铃悠悠,身后日月轮转,漫山遍野千花相竞。

恺撒张口将那块糕点衔了过来,还留心着不让唇舌碰着王耀手指。龙君却勾起了唇角,莹白如玉的手指不退反进,轻轻从西方神唇上抹过,留下了一痕白色的糖粉印子。

“都说西方的陛下生性风流,仗着神明的那张顶好相貌,上至神界同僚下至凡间女子,可谓是万花过尽,处处留情。”王耀将手指点在他唇尖上,微挑的眼梢上吊着一抹戏谑笑意,“却是为的哪个修身养性作起了那坐怀不乱的?”

西方神一面心道你却是坐过来看我乱不乱,一面抓住那只频频作怪的龙爪子,扣押在手心里,迫他张开五指,将自己的手指嵌进他指缝里,十指相扣,好似织成了一副枷锁,也不知能否锁得住天命。“我亦听闻龙君为人谦谨,一派君子气度,招得多少媒人踏破门槛,又多少闺中少女芳心暗许,怎么今日却成了个行止不端的花丛老手?”

龙君但笑不语,反握住了西方神手指。浪子翻作良人,谦谦君子匀出来一味轻佻,因的都不过一个情之所钟,你知我知。

王耀按住恺撒后颈,俯身下去。“总归要打个标记才能安心。”他道。

远处清笛飞声,鸣蝉未歇。



七.

恺撒掐了个缩地咒,赶在天亮前风驰电掣一路狂飙冲进了他在首府买的窝的小区车库。

王耀在边上看得真切,握着杯热牛奶疑道:“这好似是东方的咒符?”

“我偷学的。”恺撒面不改色地瞎扯。

王耀转过头,没有再说什么。

人类的瞳孔指纹扫描技术非人生物用不了,恺撒摸出把钥匙,拨开假扫描器露出锁孔来开了家门,顺手把钥匙塞进了王耀手心里。

“人间沧海桑田,你以前住的地方也成了博物馆,就先在我这歇着吧。”恺撒领着他往屋里走,“房租就不收你的了。”

“我何时竟到了得你收留的田地?”王耀似笑非笑道,“当我不知若不是你捣鬼,来觐见的仙魔精怪能自陵寝山脚下排开十里地去?”

“我也不过是向你家海上的那小辈借了你几天,”恺撒大着胆子去扯王耀的袖子,“从前你我就没过着几年的平稳日子,现在补我几天又怎么了?”


王耀从浴缸里站起来,抬起手,各方灵气汇聚而来,融合交缠,依附在他赤裸的躯体上,须臾间又是一个峨冠博带的翩翩公子,而那件从坟里穿出来的织女天衣已经被恺撒扔进了墙角的洗衣机里。经过盥洗台时,他想了想,还是把那支钥匙拿了起来,放入袖中。

奔波了几日才把所有事情打点妥当接到了龙君的人没能坚持到他洗完澡就四仰八叉地睡死在了那张一看就软得不像话的怪异床榻上。王耀轻轻压上去,把恺撒囫囵个地拢进了自己的阴影下。

神力在逐渐苏醒,王耀心念一动,指尖聚起了一星荧光。他把手指按在恺撒手心,青绿色光点浸入肌理中,顺着纠结的掌纹游走而去。

王耀小心地探查着恺撒血脉里的力量,却惊觉对方血脉比之从前如同干涸的河床,勉强滋养出了一点稀薄的水汽,可怜巴巴地在烈日下被炙烤着,好似很快便要消散了去一般。

收回意识,王耀坐在床边端详了一会睡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的恺撒,起身蹑着脚走了出去。

天已经亮了,客厅的落地窗外不时掠过一架小悬浮艇,架在半空中的管状半透明道路一直通到天际。阳光穿过管道投射到被它们所围绕的建筑群间,在或坚硬或柔软的墙体上激起明亮的涟漪。

角落阴影里的客人向龙君行礼,同时小心地不让自己低下的头碰着照进来的阳光。王耀拿过茶几上的控制面板调下窗帘,行色匆匆的城市和阳光被拒之窗外。“坐。”王耀招呼道。

本田菊从墙角走出来,一身紫色和服,手中捏了一柄微微发光的折扇。

“那副表情是怎么回事?”王耀笑道,“过来,可不会吃了你。”

本田菊犹疑地近前,才碰到王耀身周尚且稀薄的神压就条件反射似的脑袋顶上倏地蹦出两朵雪白的狐耳,立在龙君戏谑的目光下羞窘地抖了抖那晶莹的细毛。

学了成千上万年也藏不稳耳朵的妖王看上去都要羞得变回原形了,王耀忙上前搂住人好生顺毛,本田菊闻着他近在咫尺的气味,默诵了半本心诀才好容易把蠢蠢欲动的尾巴憋回去。

“从各地赶来的客人大多已抵达首都。”本田菊将记事本递给王耀,“兄长是当世最后的神祇,神明返世当——”

“最后的?”王耀打断道,“瓦尔加斯呢?恺撒·瓦尔加斯现在算是什么?”

本田菊顿了顿,“千年之前西方神恺撒·瓦尔加斯已于夺权战争中殒落。”他说,“他将自己的神力分解,散向人界,安抚他所庇佑的人民与土地,抹除了主神殒落所可能引发的人界动荡。其神格熄灭并沉入海洋,迹不可寻。自此西方无神,曾受过他指教的各路仙魔成为了今日西方一众主事。”

“我不记得我教过你回答问题避重就轻。”王耀站起身,“你说的我都亲眼看过。我要的是我所不知道的这几百年。”

“他当年散开的一缕神力承载着他的意识在人间四处飘荡,待百年之后西方两界趋于稳定,他开始收回自己散落各处的剩余力量,以此重塑了肉身。”本田菊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也知道这个过程得有多痛苦,“前西方神怀着某种巨大执念重生,但由于神格遗失,他已非神明,仅仅只是一介散修。”

“执念?”王耀低头去看自己没有掌纹的手心,愣怔道,“他还能有什么执念呢?”

“……”本田菊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垂下了眼。

晨光从窗帘与地面间的缝隙里流进来,漫上人的脚踝。世上最后的创世神垂首而立,忽然用手捂住了脸庞。

恺撒站在卧室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八.

到最后,王耀都还没打点好他的茶舍回都城去,恺撒就先一步动了身。


恺撒半夜摸进他房里坐在他床边一晚上,自觉轻手轻脚地隐蔽得真是神鬼不知,王耀躺在床上裹着大棉被呼吸均匀,也自觉装睡装得可谓惟妙惟肖。

马蹄声里染着拂晓浓重的雾气,一下下敲在青石板铺的长街上,渐行渐远至不可闻。

王耀从被子里钻出来,开始收拾行装。

龙君向来性情淡泊,不爱名与权,只奇异地有些嗜财。而这回却转了性子,那人留下的东西也不管还值几个钱了,一概不想看到,全数扔出去;茶舍并后面住人的小院一大块地皮一时半会卖不出去就不卖了放着长草罢,收拾完就回朝去,不隐居了,简直是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

直至收拾到自己屋里,才看见书案上放着块玉牌。青白的上好玉质,精妙的刀工,刻了龙君治下之外的山川景致。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王耀握住那不过巴掌大的玉石,手高高扬起,顿了顿,又缓缓放下。

龙君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气什么。说来也怪,明明是向来行事妥帖滴水不漏的人,对着他却总是压不住自己的脾气,想来大抵是吃准了对方翻不出手心去的缘故。


西方的神权之争愈演愈烈,主神丝毫不退,谋逆者步步紧逼,战火燃遍了人神两界。

“说起来,谋逆者还和我几千还是几万年前镇压的那一支血脉有点渊源。”王耀在和当朝帝王对弈时闲聊般说起这一桩天界秘辛,“大概算是被我赶过去的罢。”

他看了一眼水榭之外,天空正在聚起阴云,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创世众神相继殒落,另一个时代即将到来。”他落下一子,“天欲雨。”


权杖顶端光焰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纷纷扬扬地散开,化作了霏霏细雨,一缕一缕地飘向人间。

这是一个主神所能赠与他的子民的,最后的礼物。

刺眼的光芒照亮了创世神嘴角洒然的笑意,敌人惊恐地不断后退,他在山顶举起巨剑嘶吼,山脚下他的将士流着泪回应,潮水般涌上山坡。

神力不断涌出,满目疮痍的大地逐渐被修复,枯骨旁生出春草,废墟上鸟雀栖居。

恺撒活得足够久,自认一生美酒喝过美人见过,到了终了时也未曾负治下之人半分,细细数来,自己的人生除去东方那一位外,便也无甚遗憾事了。

但也只是东方那一桩,照他们东方人的说法,上穷碧落下黄泉,割不掉、放不下。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总要一试。只是不知道他等不等得这千百年光阴。

恺撒最后看了一眼东方之国的方向,闭上眼睛。最后一丝神力抽离,意识随之牵出,拉扯出一阵剔骨刮肉般的疼。

此生幸不负天下一人一草一木,然而独独负了所爱之人。若得以折返人间,必定,生死与共。

西方神张了张嘴,却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

臣民的哭喊声猛然间响彻了天际。

千万里外的高阁之上,东方之主趺坐阵中的身形晃了晃,猝然呛出一口黑血来,淋淋漓漓染红了青碧的衣袂。



九.

定下三日后接见各方来使,送走了本田菊,王耀站在门厅里摆弄了一会那个古董机械锁,半晌扬声喊道:“恺撒——这个怎么弄?”

恺撒走出来,手把手地教他锁门,“这里,转一下就好了。”锁芯啪哒一下扣紧了,恺撒捏住王耀的手臂,用力地抱住了他。

神力即将完全恢复,王耀身周的威压已经足够让近身的低阶魔物直接趴下去,而恺撒现在修的虽说是正道,但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就算是这样王耀也没有把神压收一收的打算。他与恺撒平起平坐交往数千年之久,深知对方虽说外头是一副随性模样,骨子里因久居上位养出来的傲气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他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在某种程度上恺撒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他,也因此,他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对恺撒了若指掌——当然,这一点更多的还是因为对方的默许和纵容。

恺撒顶着咄咄逼人的神压,紧紧拥抱着他,好像是冒天了下之大不韪。

“别那么紧张。”王耀转过身来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恺撒只觉浑身一轻,压力骤减,“承认你。”

“怎么可能不紧张?”恺撒依依不舍地放开王耀,“我才知道你当年明知我此行凶险还往我身上放神识,就不怕随我灰飞烟灭了?”

“你也没告诉我其实你找着了后招,扯平。”王耀笑道,“折了一成修为,见着了你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样子,还能顺带送你一把,想想我也不甚亏。”

“还敢提你那一成修为?”恺撒板起了脸,“我收回来了一点魂魄后第一件事就是上天入地去寻你,结果你神殿上竟只剩了几个后辈,说是你没过雷劫给劈死了——你可知道我当时差点就活活震碎了那点好不容易归起来的魂魄?”

“关修为甚事!”王耀伸长了胳膊去揪他头发,“朕生而为龙!翻手作云覆手成雨!小小一个千年劫你当我如何会险些折了被迫睡上三百年?你当我因的哪个杂念丛生心魔难消?”

恺撒又气又有点莫名开心,“我不告诉你我有希望返世就是因为怕你生出妄念损伤神格,你倒好,我费的心思都给你扔幼发拉底河去了!”

“幼发拉底河是什么河?”龙君皱起了眉毛,“恺撒·瓦尔加斯我告诉你,从你跑到我地盘上来的那一日起,我的妄念就没停过。朕会因为这种事情自损神格吗?不会!不许笑,那只是修为不是神格——唉你干什么!”

恺撒笑着弯腰亲吻他的手背,“我知道你的心魔从何而起了。

“四千年前没有来得及告诉你的,我欠你的——我爱你,王耀,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时光好像化作了流霜白沙,自他们身边缓缓流经,冰冷而温暖,锋利且柔软。跨越千年,如约而至。

王耀抓住恺撒的领子把人提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准你结束过?既未结束,何来重新?”他说,“我等了你四千三百三十八年,你等了我两百九十六年,你可还欠着我四千零四十二年,恺撒。”

“连本带利,把今生都赔给你要不要?”恺撒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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